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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圍觀的“拉面哥”和鄉(xiāng)村“流量場”
2021年03月08日 10:11 來源:新京報

  清晨六點過,程運付家的門口已經(jīng)很熱鬧了。十幾人環(huán)繞院門與圍墻踱步,不算平緩的土坡上,手機被高高低低架起,鏡頭里是空蕩的平房院落,門窗緊閉。直播的聲音此起彼伏,“我們來到了拉面哥家,他馬上要出來了!

  程運付早已醒來。往常的這個時間,他應(yīng)該開著小貨車,和妻子胡立榮去十幾公里外趕魏莊集市,擺上面案,支起爐子,滿滿一鍋連夜熬好的鹵子冒著熱氣,一天的忙碌開始了。

  但此刻,他靜靜坐在堂屋角落里,雙手緊握放在腿上,額前的頭發(fā)凌亂翹起,他盯著柜子上的顯示屏,上面播放著屋前的監(jiān)控視頻,稀稀落落的人影慢慢變得擁擠。

  這天是3月3日,農(nóng)歷正月二十,他已經(jīng)四天沒出攤了。一周多前,程運付在集市擺攤時被拍入短視頻,黝黑清瘦的他,笑得一臉靦腆,露出一口大白牙,“一碗拉面三塊錢,賣了15年不漲價”,視頻登上熱搜,這位山東“拉面哥”在網(wǎng)絡(luò)上迅速走紅。

  在山東省臨沂市費縣楊樹行村,從來沒有這么多人專門從全國各地趕來,要“喝一碗拉面哥做的面”。一撥又一撥舉著手機的人涌入村莊,圍住程運付的家,幾乎24小時都有人直播。

  39歲的程運付生活被徹底改變了。

  圍觀

  上午8點剛過,圍觀的人從程運付家院門口一圈一圈往外延伸,人數(shù)近百。

  程運付家在半山腰處,不斷有舉著手機的人走上來,前排位置已被占據(jù),來晚了的順著土坡往上走,直到找到一個滿意的機位才停下。有人干脆爬上程運付家隔壁平房屋頂,支好腳架,可以俯拍到程運付家的整個院落。

  畫面里沒有出現(xiàn)拉面哥,主播們賣力地吆喝,“拉面哥馬上出來,關(guān)注主播,不要錯過了!

  也有人拍攝院外的車棚,堆放的空啤酒瓶、木炭,拿起一一介紹,有的直接踩上院墻,舉起手機對準堂屋大門。門被推開,胡立榮拿著一把韭黃去廚房,立馬有人向外播報,“拉面嫂出來了,她在做早飯!”身后的主播一遍遍復(fù)述,“拉面嫂已經(jīng)在做早飯了!

  穿著紅色西裝的小韓擠到院門口處,拍了拍手中話筒,“喂喂,拉面哥喜歡劉德華,那我唱一首忘情水,送給拉面哥。”鏡頭刷地對準他,音樂響起,嘈雜的聲音沒有停下,“拉面哥可能在吃早飯,我們先聽聽歌!

  聽到歌聲,坐在屋中的程運付不自覺地跟著哼唱,“年輕時太喜歡劉德華了,愛聽的他歌,看他的電影,拉面累了,哼哼幾句,就忘了累!彼ヒ蛔ヮ^發(fā),順著往左后梳,仰頭樂呵呵地笑,眼角的紋路更深了,“我的發(fā)型現(xiàn)在都是學(xué)著他,留個二八分。”

  程運付說,自己已經(jīng)習(xí)慣了門外的音樂與歡呼聲,他拿起一片煎餅,折幾下,夾上兩筷子雞蛋和涼拌豆芽,站起走到屏幕前,“到中午時人還要更多,密密麻麻站滿了。”

  眼看著拉面哥還是沒有露面,圍觀的人更加躁動,不時大喊,“拉面哥,快出來!庇腥死遘,上面搭起兩塊牌子,寫著“拉面哥,我來了”。他對著大門喊,“拉面哥,我們走了一百多公里來見你!币晃慌e著征婚廣告牌子的男子舉著喇叭喊,“拉面哥,你的弟弟征婚哥來了,你不出來見我,我住在這里不走了!

  上午10點40分左右,村里的干部和幾個親戚來了,門拉開一條縫,人群里一陣騷動,村里幫著維持秩序的兩人搶先一步,費力往外推著試圖擠進來的人們,另兩人在兩側(cè)擋住試圖往門里沖的人,大喊,“安靜一下,不要擠。”聲音淹沒在人群的尖叫與呼喊聲中。

  程運付終于出來了,一瞬間幾百臺手機高高低低包圍住他,后排的手機通過長長的支架舉起,穿過人群往前遞,前排的人晃著手要和拉面哥握手,一手舉著手機往前伸,近乎懟到他的臉上,程運付往后退了兩步。

  他站在人群里,接過小韓遞來的話筒,現(xiàn)場一下安靜了。他說,“感謝大家來支持我,歡迎大家到山東來,我就是個賣拉面的農(nóng)民,照顧不周,不好意思了!彼钠胀ㄔ拪A雜著山東方言,每說一句,圍觀者高聲叫好,有人爬上門前坡上的一棵桃樹,大喊,“拉面哥,我愛你!

  “注意安全,大家一定要聽村干部安排,注意安全!背踢\付說,周圍叫好聲此起彼伏,但人群不斷往里擠,有人沿著圍墻爬上院門的頂部,蹲起身往下拍。眼看著場面就要控制不住,他抱著拳朝大家拱拱手,又退回到了門后。

  走紅

  中午11點50分,程運付想要出趟門,他接到親戚的電話,他們過來看看他,到了村里擠不進來,于是約在兄弟家里。

  五個人簇擁著他往外走,人群緊跟著他。土路上石子多,不時有人被絆住打個趔趄。他們走出十幾米,有人跑著繞過鄰居家,堵住他的路。

  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,比人數(shù)還多得多的手機對著他,主播們七嘴八舌,對著屏幕反復(fù)喊,“拉面哥出來了,點個小紅心!背车贸踢\付耳朵嗡嗡作響。他只得停下,過了一會兒,看架勢出不去,他決定往回走,他面前的人為了拍他倒著走,也有人把鏡頭轉(zhuǎn)過來,從側(cè)面拍他。

  程運付記不清具體從哪一天開始,拍他的人突然多了起來。這兩年,時常有來攤上吃拉面的人,給他拍個小視頻,他很配合,“他們拍著玩,這些人關(guān)注我,我肯定也高興”。

  2月22日,21歲的美食主播彭佳佳在費縣關(guān)司集市上見到了程運付,“他笑得特別淳樸,堅持15年不漲價也很難得!

  程運付說,他能堅持15年,因為他是從最貧困的生活經(jīng)歷過來的,“3元一碗的拉面,來趕集的人才能喝得起,舍得喝!

  彭佳佳是安徽人,此前拍了很多家鄉(xiāng)的美食視頻,也在網(wǎng)上賣一下家鄉(xiāng)農(nóng)副產(chǎn)品,視頻播放量不算高,大多是幾萬次。

  “拉面哥的視頻,爆了!迸砑鸭延浀茫谝粋短視頻發(fā)出去后,兩個小時左右,視頻播放量從幾千一下漲到幾萬,然后幾十萬,幾百萬,很快成為她賬號里流量最高的視頻。

  她很意外,趕緊把程運付其他素材剪好上傳,包括他在攤位上哼歌的一段視頻,接連發(fā)了三個視頻,幾天下來,總播放量達3億,點贊超過了300萬。她的賬號目前漲粉70多萬,“想過流量應(yīng)該還行,沒想過這么高”。

  程運付一下子火了。胡立榮記得,從正月十二的梁邱集上開始,舉著手機的人將攤位圍得水泄不通,他們自報家門,有從新疆坐32個小時火車過來的人,也有人開了1600公里,為了喝一碗拉面。

  想著遠道而來皆是客,兩口子客氣地招呼他們,網(wǎng)友喊他們,“拉面哥,拉面嫂”。程運付感覺和往常沒太大區(qū)別,“和大家拉拉家常”。

  端面的長隊很有秩序地排著。來趕集的老顧客上前一看,都在拍拉面哥,打趣說,“我今兒不來湊熱鬧了,這隊伍長的,你火了啊,以后可有福了!币灿腥讼氩幻靼祝百u拉面有啥好拍的?”

  程運付沒想過自己會出名,全國會做拉面的人太多了。

  十五年前,程運付剛結(jié)婚,跟著開面館的親戚學(xué)了半年的手藝,一張面案,一個爐子,一口鍋,兩口子的拉面攤支起來,在集上賣,3塊錢一碗。起初生意不太好,“新攤子,別人不認可你,不知道你好不好吃。”

  “生意越不好,越要天天去趕集。”妻子有水煎包的手藝,吃水煎包的人也試著嘗一碗拉面,他又去學(xué)了做鹵子的手藝,肉絲配上豆皮、雞蛋和火腿腸,幾乎每天都出攤。慢慢生意越來越好,兩口子商量,改為五天趕四個集。

  “滿滿一大碗面,很實惠。家里小孩放假就鬧著要去集上吃面。”梁邱集上一位賣菜的老人說,有時見著年歲特別大的老人,身上錢不夠,他直接擺擺手,說不要了,“人很樸實!

  六七年前,肉的價格漲了,程運付考慮過一碗面漲個一塊錢,給顧客說了,“老頭老媽媽很為難的樣子,說你一上漲就不舍得喝了,別放肉了,你多給俺點面,能吃飽就行!彼推拮由塘,“別漲了,農(nóng)村人賺錢不易,當(dāng)個人情,我多賣點力,多賣幾碗一樣的。”

  他買了一輛二手的大巴車,拆卸了椅子,擺放兩排長桌子,冬天趕集時,客人可以在車上坐著吃,暖和多了。

  程運付說,自己對金錢看得很淡,錢夠花就好,這些人情都是實的。他的手機里有很多顧客發(fā)來的信息,問他,“明天趕集嗎?”驟然大降溫的日子,有人提醒他去趕集要穿厚點。和他同齡的人常喊他哥,他搓了搓黝黑粗糙的臉,笑起來,“我長得就是顯老,大家都說我是七零后。”

  出攤的日子,特別是農(nóng)閑與年節(jié)時候,他要忙到在收攤后才能歇一會兒,經(jīng)常一天只能吃一頓飯。揉一天的面,手臂酸脹。

  在村里,程運付一家的生活條件不算好,他和妻子借住在哥哥家的老房子里,兒子17歲了,一直跟著爺爺奶奶住。兩人商量著再努力干幾年,蓋間自己的房子。胡立榮說,出攤最累的還是丈夫。“只要兩個人一起干活,我也不覺得多苦!

  瘋狂

  舉著手機來找程運付的人一天比一天多,人們很快打聽到了他的家。

  2月27日,食材不夠了,他去縣里進貨,剛回到村里,車就被人群團團圍住,尚未停穩(wěn),一個穿著紅色花點棉襖的女人直挺挺躺在了車輪前。

  開車的是大哥程運明,他趕緊猛踩剎車,程運付嚇到不行,下車去看,女人一見他下來,猛地站了起來,抓著他的手臂,蹦跳著邊走邊大喊,“拉面哥是我的!

  又有人沖上來,拉著他往另一邊扯,他的手臂發(fā)麻,有人推搡著他,圍觀的人舉著手機,嬉笑著跟拍,視頻里他彎著背,茫然地被拉到這里,再被推到那里。他抿著嘴,“太害怕了,沒經(jīng)歷過這樣的事!

  程運明撥開人群,護著弟弟往家走。

  人群跟著他們進到家里,堂屋、院里站滿了人。程運付站在堂屋里,不斷有人找他合影,手機對著他,對著他的母親和媳婦,對著魚缸、墻上的婚紗照、獎狀,甚至院子里的雞和廁所,天色暗下來,一家人局促地坐著,舉著手機的人進進出出。

  隔壁一戶村民過來瞧,一看這陣勢,“可不得了了,看不明白這些人在干什么”。

  到深夜兩點,程運付幾乎已經(jīng)站不住了,整個人垮下來,耷拉著眼皮,人群才慢慢散去。

  有人從里面接好插線板,在院門口搭起帳篷睡覺。有人大力敲門,要和拉面哥聊些事情,沒聽到回應(yīng)后,把空酒瓶子扔進了院里,夜里尖銳的“砰”一聲響。胡立榮苦笑,“太瘋狂了,他一夜沒敢合眼”。

  村干部趕過來,與幾位“瘋狂”的主播溝通,村干部、親屬守在他家,類似的事情才沒再發(fā)生。

  那天后,大部分時間,程運付家的院門都緊閉著。

  程運付說,自己壓力太大了,“我就是一個賣拉面的,不是什么明星,他們守著我沒什么用,來喝一碗拉面就是對我的支持了!

  家里的金魚和院里種著的菊花,他也顧不上,睡不著覺,他會翻看手機里的照片。他喜歡攝影,會用手機拍下喜歡的場景,他拍村民種的蓮藕池里的荷花,在進貨的路上拍淘下水道的工人,攤上人少時,顧不上吃飯,他拿起手機在集上轉(zhuǎn)悠,拍一些有“鄉(xiāng)村味道”的照片。

  現(xiàn)在,他被幾百臺手機困住了。

  商機

  下午2點半左右,有人在門口喊話,來了幾天,沒能喝到一碗拉面,很“失望”。程運付心軟,又打開門。

  有人拎著一大袋自家炒的花生米,想送給他。他趕緊說,“不要給我送什么,我什么都不要,也不要給我多轉(zhuǎn)錢,我賣一碗面就是3塊錢!

  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說,她們從東北過來,就想喝一碗拉面,明天就要走了。程運付一聽,說,行,我今天拉面。

  現(xiàn)場一片歡呼聲,他轉(zhuǎn)頭進院子,卷起袖子,準備搬面案,胡立榮和妹妹、妯娌在一旁趕緊系上圍裙幫忙。

  搬案板、面盆,抬爐子,燒水。程運付穿了鎮(zhèn)政府送來的嶄新的廚師服,開始和面。不時有主播喊他,他看一眼,繼續(xù)揉面,有人在背后喊,他們看不見,他甩面時便轉(zhuǎn)了個方向,配合大家的要求。

  “拉面哥開始揉面了!薄暗谝煌肜骈_始煮了!爆F(xiàn)場鬧哄哄一片,幾百臺手機幾乎同時直播著同樣的內(nèi)容,不時有人提高音量,“網(wǎng)又卡了,聽得清嗎?”

  商機出現(xiàn)了。一個小伙子打算在這里“出租WiFi”。他算了一筆賬,拉一根線,買一臺路由器,成本一千塊錢,可以同時供13人共享,一天收30塊錢,很快就能回本。

  來自河北的阿鵬是一家農(nóng)產(chǎn)品電商公司的負責(zé)人,希望能簽約拉面哥,團隊商議的價格是300萬,他帶著一條為拉面哥規(guī)劃的發(fā)展路線,“做直播留住粉絲,為家鄉(xiāng)的農(nóng)副產(chǎn)品代言,再做公益,維持流量!

  來了兩天,他沒能單獨見到程運付,程運明轉(zhuǎn)達了弟弟的想法,“他不想簽約公司”。

  沿路稍微平緩的坡地,楊樹間掛上了紅色的橫幅,無人機、滑翔傘從院落上空飛過。不少村民也就地做起了生意,擺上板栗、紅薯條,還有自家種的草莓,掛上“拉面哥家鄉(xiāng)特產(chǎn)”;旋轉(zhuǎn)車和游戲機也擺上了,還有人拉了幾十只鵝圈起來,用作套圈的獎勵。

  有村民清晨開著三輪車去拉一車飲料、零食和香煙,夜幕時分便能賣完;村里幾位婦女買來肉、韭菜,支上了餃子攤,現(xiàn)包現(xiàn)煮,擺上家里的瓷碗,十塊錢一碗有二十多個,有人夸分量足,她們回,“我們也不能給拉面哥丟臉!

  一對年輕的夫妻抱著六個月大的女兒守著燒烤攤,他們的攤位擺在去拉面哥家必經(jīng)的路上,距離不過十幾米。每天能賣個一千塊錢左右,為了省錢,他們帶女兒睡在貨車里。

  楊樹行村代理書記張廷霞說,這些天進出村里的人流、車流量太大,村口路段不可避免地出現(xiàn)嚴重擁堵。村里的干部們壓力太大了,最擔(dān)心游客安全問題,從早守到晚,鎮(zhèn)上也有干部來執(zhí)勤了。“很多游客坐村民的三輪車進來,感覺很新鮮,都站在車上拍照,這還是有危險,我們現(xiàn)在不允許三輪車拉客!

  楊樹行村所屬的行政村馬蹄河村召集了30多名志愿者,連夜將路旁的楊樹與果樹鏟平,沿河路段碎石堤壩被填高,路基加寬到6米,修建了六個臨時停車場,避免堵車的問題。

  張廷霞說,村里也打算借程運付的熱度發(fā)展一下,目前計劃修一個廣場,連同村后的老虎山、小河打造出一個旅游景點!叭珖鞯氐娜藖碇С掷娓,也是我們村里的一種榮譽。”

  一位55歲的村民在鏟除路旁的雜草,平整路面。這位村民說,他們盼著修路盼了好些年了。村里的鄉(xiāng)道路面坑洼不平,每年把水果運出去賣是最大的難題,車還沒開到村口,水果都磕爛了,賣不上價。沒想到程運付這么一火,倒加快了村里修路的進程。

  流量場

  下午四點過,最后一碗拉面下鍋,程運付搓了搓手上的面粉,大步走進了屋,有三撥記者在屋里等著他。

  院外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狂歡。拉面哥沒露面時,各路主播登場,追逐著鏡頭,開始自嗨式表演。

  裝扮成孫悟空的小劉,喊上一句,“拉面哥,俺老孫來也!睅资吮銍先ィ灰R頭對著他,他顯得很興奮,使出渾身解數(shù),抓耳撓腮。在這里,你還能找到豬八戒、濟公、月老等各類角色,還有頂著一頭綠色頭發(fā)走秀的男子,他們身邊總圍著一圈人。

  主播小韓大多在門口唱歌,一首接一首地唱,自學(xué)唱歌兩年了,平時大多在空曠的馬路上和廣場唱,他說,很珍惜有這樣一個“舞臺”。

  剛鋤完花生地的村民大爺扛著鋤頭站在高處旁觀,站著看了很久,“熱鬧,比廟會還熱鬧!庇兄鞑タ吹剿匿z頭,快步跑上前問,能不能借一下拍視頻。大爺遞給他,他喊“豬八戒”,“你快來拿你的武器。”

  頭上用紅色塑料袋扎個蝴蝶結(jié)的女子,戴著圓圓小小的黑色眼鏡,她在網(wǎng)上叫“跑調(diào)姐”,幾乎時刻站在秀場的中心,手舞足蹈,時不時大吼一聲,“哇哦”。

  一旦拉面哥的家人出現(xiàn),她沖上前,拉起他們開始“亂舞”。

  有人舉著手機全程跟拍“跑調(diào)姐”,對著屏幕小聲吐槽,“真是什么人都有,群魔亂舞,想火想瘋了。”直播間人數(shù)一直增長,他說,網(wǎng)友罵得越歡,關(guān)注他的人就越多。

  因為被網(wǎng)友舉報低俗,“跑調(diào)姐”的號被封了,她往地上一坐,對著直播手機聲淚俱下,她說不會再這樣做了,“俺就想火起來!

  “我也是為了生活,不然誰愿意這樣!睕]有了鏡頭,“跑調(diào)姐”安靜下來,她說自己45歲了,去年工作的理發(fā)店關(guān)門了,她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,突然沒有了收入,才打算跟著朋友學(xué)搞笑表演,“拉面哥這里有流量,這樣大家就能看到我們,有什么活動也能想到我們!

  對于來這里的目的,主播們直言不諱,“漲粉,蹭流量”。說完會補上一句,“我們還是支持拉面哥,非常敬佩他,樸實,堅持!

  “最吸引我們的不是拉面哥,這一波流量好!眮碜院颖钡摹皩O悟空”小劉坦言,這就是一個流量場,你只要進來了,就有火的可能,有多少人看,甚至你拍什么不重要,你得在這個流量場里面。

  講了一天的話,他的嘴唇干得起了皮,紅色眼影被汗水暈染開,他說,“封面打上拉面哥標題,人氣就旺了,一個免費的可能性,免費的漲粉機會,來試試不吃虧!

  網(wǎng)上的評論卻近乎一邊倒, “這種直播亂象需要管管了”、 “這種很粗暴的直播方式,已經(jīng)是病態(tài)了,為了流量沒有底線。”

  其后,有短視頻平臺發(fā)布公告稱,“山東拉面哥”走紅后,有用戶專門跑到當(dāng)?shù)睾嫌、拍攝視頻或進行直播,嚴重干擾了他的正常生活,對一批存在蹭熱點、惡意營銷等的違規(guī)用戶進行了處罰。

  有評論稱,治理流量亂象,單靠平臺的自覺和主播的自律肯定無法做到。當(dāng)務(wù)之急是,從政府監(jiān)管部門到商業(yè)平臺等有關(guān)方面都應(yīng)該盡快行動起來,從更長遠更寬廣的視角出發(fā),立足自身職責(zé),做好頂層設(shè)計,盡快做好自媒體的規(guī)范和引導(dǎo)工作。

  生活

  下午六點,天色暗了,程運付家院子里亮起了燈。

  程運付走進屋,縮在椅子上,他搓了搓手,面粉屑掉下來,搓不下來的面粉粘結(jié)著粗糙的皮膚。

  不說話時,他對著鏡頭,嘴角上揚,露出兩排牙齒,保持這個表情一動不動。幾位親戚的朋友進來,一個個上前,搭著他的肩,舉起手機自拍,他仿佛已經(jīng)習(xí)慣了,隨他們拍。家人看出他的疲憊,提醒他,“你現(xiàn)在是名人,別人和你說話,你要多笑笑!

  墻頭有人喊他,“拉面哥,明天趕集嗎?”他點點頭,大聲回,“趕!”

  幾位朋友拍下堂屋里的每一個角落,嘰嘰喳喳聊著天,有人說著話,“后期我將公布拉面哥的生活視頻。”

  他進了臥室,關(guān)上門,低著頭看手機相冊,他心情不好時,就翻一翻。他盯著一張春節(jié)去集市拍的照片,突然想起,明天趕集擺攤,雞蛋不夠了。他要去買雞蛋,他站起身準備出去,頓住了腳步,“我出不去”。他撥了一個電話,催著對方,“幫忙買一些雞蛋回來,晚上要鹵好的,不然明天來不及。”

  他倚靠在床頭,刷起短視頻,幾乎都是與他相關(guān)的內(nèi)容,他點開評論,翻一翻,劃到下一個視頻,又很快點開評論。

  晚上10點過,音樂聲停了,人群漸漸散去。村莊籠罩在一片黑暗中,還在直播的手機閃著點點的光。

  3月4日一大早,程運付沒能出門趕集。張廷霞解釋,這日的關(guān)司集場地比較小,擔(dān)心影響交通和其他攤主。

  程運付緊皺著眉頭,他幾次承諾去趕集,卻都沒能去成,他擔(dān)心去喝拉面的顧客找不見他,“說我不講信用,不靠譜!

  圍觀的人似乎忘記了這件事情,他們依然守在院墻外,拍程運付,拍胡立榮,拍記者,拍村民,也拍圍觀的人。程運付每隔一個多小時便出去和大家打個招呼,“這么多人來見我,不去見見大家,我也不安心!

  有人說想聽他唱《忘情水》,他擺擺手,“我唱得不好!彼藘删,又擺擺手,靦腆地低頭笑,要把話筒遞出去,掌聲和歡呼聲持續(xù)了幾秒。

  程運付說,他計劃以后只趕五天一次的梁邱集,其余時間都在家門口支個面攤,“大家這么遠來,就為了我這個手藝,不能讓他們失望走!

  他沒想過自己能紅多久,他說,“順其自然吧!

  3月5日七點過,梁邱集上一處攤位,人群早早在此等候,程運付出現(xiàn)在畫面里,新一天的圍觀開始了。

  新京報記者 肖薇薇